【好文共赏】唯有舍情,才可渡生生世世劫——Aka猪大盗《忘碍》赏析
【4200字赏析·诚邀您与我共读】
非常感谢 @Aka猪大盗 愿意在这部作品还未完成时就先赏与我阅读,这是我的荣幸。同为文手,很清楚将未完成作品捧与他人是一种怎样的信任和认可。因此我很荣幸能见证这部作品慢慢变得完整,最终呈现出今天的样子。
猪猪的文风很别致。因此一万五的字数却总像是含了几倍的剧情在里头。举一处场景描写为例:汇在一起比天雷还响的吆喝声,和钩不住剑的、姑娘们的软帕子,便把那水镜城的繁华给勾勒了出来。没有冗余的词句,便可让读者脑海中浮现出完整的画面。
人物也很生动。无论是行脚客凑在一起聊陈年往事,还是村民铁了心要去杀县令,对话都没有几句,但都活灵活现,说出那话之后,那些人脸上是什么表情、什么姿态似乎都在脑子里自动补完,可见作者的文字功底。
几段打戏尤为精彩。赵沧澜与琵琶女在破庙里那段,一招迎向一招,局势从一边倒向另一边,剑打弦上,似有弦声响在耳畔。剧情更是精彩,同样的剧情也只有在猪猪笔下才会被以这样的方式叙述出来,有好几处都戳人心窝,就像形容赵沧澜在暗夜里归家路途上被飞蛾扑上身去,“仿佛,他是天地间永不熄灭的一盏孤灯。”
总之,能看到这样优秀的同人作品,是很庆幸的事情。因此我愿意为其写下些自己粗浅的理解,更期待大家能与我共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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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沧澜从出生起,就是凄惨的命。
没死在灭门的惨案里,也还是被当做烫手山芋,要成为那饿狼口中的肉。
填了狼的肚子,这辈子便算结了,又可以入那轮回去,挂上个赵一二三四澜的新名字。
他的命如此脆弱,不过凡人而已,但于某一人来说,却是千钧之重。
因此便得了救,被好心人收养。
书写好的命运自此更改了笔画。
这是第一次。
“凡人有多少定数,入了轮回就是不可改,添一笔少一笔,自然有新的补上。”
......改了,却还是往既定的方向去。
少年想要浪迹天涯,瘦马一匹,长剑一把,饿了便吃碗面啃口饼子,潇洒恣意。养父母必是心善之人,才愿意收养了这个大雪天里扔到家门口的孩子,也把这孩子养出了一副好心肠。
好心肠的少年请了饿死鬼般的小姑娘一碗面,这面也就值几个铜板,却让小姑娘奔出来救了他一命。奔出来一句警告,还有带着铁钩的琵琶弦。
姑娘声音必是冷的,几句话便必带上一个杀字。但姑娘心是热的。她琵琶上的铁钩子和杨柳巷里挥着手绢的女子是硬软的两个极端,但这软硬里头都含着苦。
这苦赵沧澜是看得到的。
又或者,琵琶女也能看到赵沧澜的苦。
赵沧澜心善却也不傻,钻到水里溜走了。
让恶人寻不到。
角落里有个衣衫褴褛的人。
听了射箭的几个恶人的浑话,冷冷地看。
这人便是一直护在赵沧澜身边的人了。
若琵琶女不去挡那箭,这人也会去拦的。
谁让他是沈巍呢。
不过就是,想护心尖儿上的人这一世平安终老而已。
这愿望并不太大,对于鬼王来说,世间又有多少东西是求不到求不得的。
可他终究没办法更改命运的方向。
破庙里头印着“千江有水千江月,万里无云万里天”的板子被赵云澜垫屁股,他对佛似乎没什么敬畏之情,就算家里头的父亲是个吃斋的也依旧如此。
庇护他的是庙、是自己。
又或者佛性在人心。
佛也不在意。
他在不在意。
在破庙里头醒来,就又和琵琶女见面了。
像是只甩不掉的兽,偷他的饼,还想要他的命。
见了他手里的鸟,估摸着是又馋了。
赵沧澜便放了那生灵自由。
管命运怎么待他,他总觉得前方的路是亮堂堂的。
有恶人在身后头追也不怕。
毕竟是少年心性。
赵沧澜又在吃面了。
这面是真难吃假难吃不知道。
听了旁边人侃大山的少年脸色却是真的难看。
接着便急急给家里寄了信,又回那破庙里取剑。
昨夜还是安身之所,今天,却不知是否会丢了命去。
琵琶女前一日救了他的铁钩子,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。
饿了便会作恶,要杀人去换饼子。
常人看来荒谬的交易,于饿惨了的人来说,却是个合适买卖。
到底还是求一个活命。
因此便也顾不得他人的命了。
是早先怎样的经历将她塑造成了这样一个人、形成了这样的观念?
我们不得而知。
但这观念却不容易被轻易动摇的。
一个人铁了心要对方的命,一个人却舍不得下致命的狠手,若不是破庙里的声响,善马上就要被恶压倒了去。
赵沧澜便趁着琵琶女一晃神用石头敲对方的脑袋。敲晕了便是,绝不想要对方的性命。一只鸟尚不愿去伤,就算是要自己的命,这人也是不能杀的。
佛性在心中。
心中有佛的少年喊那救命恩人。
是哪路神仙?还是又想要来害他性命的妖魔鬼怪?
嘴上唤着恩公,心里头却还是有疑虑的。
待到见到那衣服破破烂烂的人——这便是“救”他的人——对方竟咬断舌头吞了下去(我看几遍也还是舌头一疼)。赵沧澜咂舌,却也不太惊,反而呼出口气,生出份怪人与怪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意味来。
咬断舌头往肚里吞的怪哑巴。
饿了便要杀人的怪琵琶女。
赵沧澜都带在身边。
他一颗心把他们全容下。
赵沧澜哪儿怪呢?
或许是因为他一个少年游侠,一把剑却从未沾血,反倒是当枕头更多些吧。
赵沧澜在夜里头,冲着戳着火堆的哑巴喊。
“喂。”
“哑巴好像听错了一般,借这个普通的字,震得不敢动,仿佛动一动,全身骨头都要错位。”
谁让这个普通的字,和某个人千万年前赐他的名是一样的音呢。
名为沈巍的哑巴的断舌在暗夜里长出,
又重新咬断。
把千般想诉说的话,把千年攒下的思念,
把一日一日都在增长的情,
把一日一日噎在喉头的苦,
都连同肉块,一并吞下去。
琵琶女拨弦。割人喉咙的细线,也有奏出乐音的时刻。
夜是冷的。月是冷的。乐音是冷的。
苦堆在三个人心里,却没人想着对旁边的人诉一诉。
若是有一条苦河来,应叫他们免于渡河。
或许是因他们已在苦河里浸透了。
又或者他们该流却未流的泪,在他们心底早就汇成了一条河吧。
命运怕是嫌赵沧澜受的苦不够,要让那苦河变做江海。
这一世养父母吃斋。心善。却没能得个善终。
亲生父母留下的玉坠终归是惹事儿的累赘,便扔到水里去。
琵琶女钩了害赵沧澜父母的人的同伙的眼珠子嚼烂。
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替他出了气。
枝头的果子没人摘。禁闭的家门推不开。
阿爹阿娘在门后头坐着等他,已是死透了的。
少年的剑,终究是沾了血。
滚烫的泪涌出来,灼了他一颗心。
赵沧澜把父母葬了。
也差不了多少,就要和父母葬在一处了。
是心痛还是心死?
天压下来,压在少年背上一个大大的悲字。
也痛在沈巍心上。
闹了冥府好像有用似的,
就真有人来救他了。
赵沧澜从此便成了赵先生。舍了名字,断了过去。
就只藏在心里头。
曾经少年的一腔热血凉了个透。
那一双眼曾经是暗夜里的暖星,
如今却是对儿冷刀子。
他曾回去找过琵琶女,然后帮她收了尸埋了。
她的琵琶能杀人,能奏乐,还能当柴火烧。
也不算是浪费了。
就像她这一辈子,不过就是努力活着,不想饿死。
赵沧澜觉得她不坏。
因他有副慈悲心肠。
也不知,那琵琶是不是他父亲送他的,
她弹着琵琶的时候又是否会想起儿时的事情。
入了轮回,便得了解脱。
可怜赵沧澜还要在这一世里受苦。
苦,爹娘死在他人手里。
苦,自己的手沾上了血。
苦,想报仇,却已无仇人可报。
仇人的府邸早已倾覆,树倒猢狲散。
剩下条狗,他却下不了手。
丧家之犬。
和失了家的自己,也没什么两样。
这些苦,都是他该抛下的、属于“赵沧澜”的过去了。
有着一双冷冷的眼的赵先生在村子里教书,没钱赚,但是有饭吃,菜上还挂着油星子,有人给他拼做件粗布衣裳,让他寒夜里不至于太冷。这已经是他命里头顶好的一段日子。他过着好不一样的日子,但他内里还是有些没变的东西。扑火的蛾子也要救出来捧在手心,甚至愿踏着黑前行。就像是曾经放攥在手里的鸟儿自由。
纵使恨意忘不了,可他心里头的善还在那儿。
但恶人却是死不绝的。
县令病了,要石骨当药。
于是村里头的小孩儿一个个的没。
都是被“抓去煲汤”了。
赵先生依旧有吃食吃,有活儿干,只是私塾里的孩子一个个的少。
来讨要孩子的捕快说话的姿态,和之前要掏人眼窝子的大汉没什么两样。
惨绝的抽签的场景。
没人愿意抽,那把草被高高甩下去。
“那就一起死!反正也没几天活头!”
他们便吞起泪来。
残酷的真实的人性。
谁来做强出头的那个?家里老小还在呢,田里的东西还没种完,要除草要割稻,要拿米粮来吃。死人死了,煲了汤,入了腹,活人难不成就不活了吗?
连汤带骨肉,称起来也不过十五斤七两二,却能换了一家子半年口粮,不值么。
让人背上直冒冷汗。却知道,【穷使得血性也不可随意乱使,且最好不要有】,又或者,穷使得人性也最好不要留太多了。
寡妇连同两个孩子都死在捕快刀下头,分了个先后,却没改变结果分毫,反倒是让村民一块儿又背了更重的担子,这回背是真的要垮了。
实在是逼得人没了活路。
自己没了活路,便也想不得给别人留什么活路。
赵沧澜本是要走了。
最后一日上课时遇到这么个光景,
便是再也走不得了。
倒没有死在恶人的刀下,而是死在救了自己、这些日子给自己吃穿的这些人手里头。
要是换个奇怪的角度去想,
是死在了“衣食父母”手里头。
天底下哪有不报答父母的道理。
岂知父母是从未曾想过要被报答的。
村落里。
一间破屋下头。
这哪里还是人间!
汉子要化作恶鬼去杀恶鬼。
也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但值得。
赵先生被梦惊醒,像是有所预料。
小孩在敲自家的门。
然后带自己去了那残尸遍地的屋子。
沾着血的刀送到自己手里,
仿若自己才是那恶鬼。
终要往那黄泉路上去了。
这回,是真的要走了。
赵沧澜干干脆脆地认了罪,连带着陈年旧案一起。
既然本就不是他的罪,多认几桩也无妨。
命运这样对他,但他的怨、他的恨早就在多年前就耗尽了。
他在监房里睡过去,和睡在破庙里头一样,
或许比前一晚睡在屋子里时还更安心。
有人来送断头饭,赵沧澜便接过大口的吃,喝水囊里的水,喝出醉酒的豪气来。
世上有一种人,是勇跃万丈深渊而不怜己之人。
霞光灿灿时,做快活寻常人。若遇深渊沉暗,他便以骨作灯,以血作芯,照耀天地。他心中悲悯。
是赵沧澜。
是赵云澜。
是昆仑。
沈巍看着他吃完。听他说起那眼睛好看的哑巴,接着又说些什么“下辈子别咬舌头了”云云一套还在关心旁人的话。便应了。然后锁门。走了。没回头。
赵沧澜便又睡过去了。
开春被砍了头,此生终于了了。
赵沧澜这一生,终于了了。
叹一声“终于”——“终于”——
因这一生太难了。
沈巍看着盛着那人骨灰的坛子碎在水里头,
忍不住想伸手去接去拦,
还是任由它就这么去了。
自此,大煞无魂者许是懂了为何要舍情。
你或许想问情在何处?
这难道不就只是赵沧澜、天地间一凡人的小传?
情字在哪儿?
情是一切的根源。
若无情,或者说,若某人早就能舍掉这份情,
婴孩便会成为饿狼口中的肉,
少年便会成为琵琶女弦下的魂,
抑或是死在养父母的坟头边上,
早就入了新的轮回。
也终是因为有情,
才不舍得他再受这份人间苦难,
放他早些解脱,
奔下一世、再下一世,
某一天,某一世,
他们终会重逢。
那时他要与他一齐迎一个岁月静好。
迎一个,安稳人生。
【END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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